想起戈多、朋友和戏剧
老友牟森,因为看到王小山半夜拉着别人喝酒,想到了《等待戈多》,从而感慨良多。
牟森是我的戏剧启蒙老师。2000年的时候,他、王小山和我曾经拿着资本主义的风投,做过一个网站。他是CEO,王小山是CCO,我是CPO,C是COPY,P是PASTE。于是,我们有过一段愉快的共事的时光。
网站没成功,我最大的收获是渐渐对现代戏剧有了一点感官上的认识。牟森经常在吃饭的时候,拧开一个又一个“小二”,跟我探讨格罗托夫斯基、彼得-布鲁克,我一面随声附和,一面忙不迭地把面前油闷大虾消灭干净。那时对于戏剧,我是门外汉一个。听了牟森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戏剧是用来表达心灵之痛的。
有一个晚上,牟森拿来一盘录像带,我和小山以为是毛片,就兴致勃勃地坐在地上看起来。舞台开启,我看到一个小伙子拿着电焊在焊钢筋,蓝色的弧光一阵阵闪过,而几个演员在前台开始了顽强的诉说。后来,钢筋焊好了,一根根立在台上,一个女演员,拐着一篮子红彤彤的苹果,在钢筋丛林里穿行,并且把苹果插到钢筋上。
忽然演员们情绪激动起来,四处大叫、奔跑,并把苹果一颗颗从钢筋上摘下来,扔进一个大功率风扇上,汁液四溅……
看完之后,我的心被刺了一下,但找不到痛点在哪儿。就好像一个人感觉不舒服,但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想不到后来这些舞台上的场面在我生活中再现了。一阵阵蓝色的电焊弧光,点燃那些难眠的夜晚。还有,我看到一只褪好毛的白条鸡,躺在一个笼子里,顿时明白,戏剧就在我的生活中。
所以,牟森看到王小山喝酒,就想到等待戈多,决不是偶然的。现代戏剧对这个时代最大的贡献,就是让我们透过表现,戳到生活的痛点,从而接近于本质。
如果你热爱戏剧,如果你能够熟读几句戏剧的台词,你会发现,说不定什么时候,当你遇到一个特定的情境,这句台词就在嘴边,你很想说出来。
当我与朋友离别,我特想说出朱丽叶的台词:Parting is such a sweet sorrow,that I shall say good night till morrow. (离别是如此甜蜜的忧愁,我要说晚安等到明天来临的时候。)
当有人说明天如何如何的时候,我很想给他接下去说出麦克白的台词:Tomorrow, and tomorrow and tomorrow, creeps its petty path from day to day…(明天,明天,又一个明天,踏着可怜的脚步一天天而去……)
当e时代周报被宣布易手的那天,我心里回荡着布鲁特斯安东尼向众人宣布裘利斯-恺撒之死的那句话:If you have tears, prepare to shed them now.(如果你们有眼泪,现在就准备流出来吧。)
一次,大家正在睡觉,公寓里发生了一点意外。我在叫醒同学的时候,特别想说麦克白里的台词:醒来,醒来,不要在睡梦中看那些伪装的死亡,看看死亡本身吧!(当然,当时的情况没有这么严重。读书人喜欢夸大。)
还有想到自己迄今为止千疮百孔的生活,我就想起培尔.金特,还有那枚没有鼻眼的钮扣。
至于等待戈多,在生活中不止发生了千百次,也讲一个跟王小山相关的例子吧。
去年秋天,王小山、刘桂兰、飞眼和我一起到后海酒吧,相约去看银锭白(即:银锭桥露出鱼肚白的简称),一直喝到夜里3点,瑟瑟秋风吹凉了我们的等待。大家决定回家。打了一辆车。此时,学俄语出身的飞眼,用俄语朗诵了普希金的诗句,王小山用唐朝的古调开始唱: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 飞渡玉门关
这歌唱得大家顿时浑身发热,睡意全无,大家一商量,还回什么家呀,找个地儿接着喝吧。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露天烧烤,在不足10度的冷风中,一直喝到天亮。
戈多没有等到,银锭白没有等到,但是我们等到了另外的东西,这是一生都不会忘记、不忍舍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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