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歌：月亮与父亲

简歌：月亮与父亲

朋友发起了月亮赛诗会
我岂能不参加呢
12岁我就发表了第一篇
关于月亮的散文诗
乡村的中学里
同学们都叫我作家
而班上最漂亮的女生
托我把她的照片
捎给我们村辍学的大妮子

当时刚刚下了晚自习
我披星戴月跑回村
大妮家的院子没有大门
我蹑手蹑脚走进去正思忖要敲哪扇房门
忽然一条大狗
扑过来咬了我的腿
院子的灯亮了
大妮的娘过来查看我血糊沥拉的腿
并立即拿出准备蒸馒头的面团
把我腿上的血粘上
哪个时候万物并不都有名字
没人知道我的腿变成的东西叫披萨

我一瘸一拐回到家
对受伤的事轻描淡写
可是我的爸爸
一位中学民办教师
他看过乡村诊所里所有的宣传画
最恐怖的一张是狂犬病的防治
他立即背上我
跑向公社防疫所
那时候家里没有自行车
我记得在他的背上
上下颠簸
抬头看到半轮斜月
防疫所离丁家村有三里远
到了那里已经快半夜
医生懒懒地爬起来
说狂犬疫苗只有给狗打的
没有给人打的，
给人打的要去县防疫站
爸爸，二话不说
又背着我走了二里半

这次他跑不动了
月亮依然挂在天边
像爸爸夏天在麦地里挥动的镰刀
长话短说，半夜时分
终于给我打上了狂犬疫苗
我没有变成宣传画上那样
畏水，畏光，发出狗叫，
我没有百分之百地死去
我后来考上了高中
再后来又考上了大学
全县第一
不过我们是落后贫困县
这个成绩也算不了什么

爸爸的努力看上去没有白费
他把一场人间惨剧的概率降到了0
用科学挽救了我
如今我在这里发推
忽然明白
那些咏月亮的诗句并不算什么
起初，神创造天地
第一天造了光，
第二天造了天，
第三天造了地和地上的植物
第四天造了两个大光，
大的管昼，小的管夜，
我想这就是月亮了
第五天造了鱼和鸟
第六天造了陆地上的动物
还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人
于是就有了我爸还有我
月亮又算什么
在上帝眼里
他们不过是夹在白菜和小黄鱼之间的被造物
我到菜市场逛一圈就可以买到的东西
唯独尊贵的是人
因为是按照上帝自己的形象造成的

我看月亮
月亮也在看我
月照不幸人
月也照幸福者
月亮看见在它底下
一个父亲背着儿子狂奔
月亮也看见
迟到的眼泪隔了40年才从
背上的男孩的脸上流下
月亮羡慕这一切
这人间的爱的表达
不过是天上的爱的影儿
你们那么不好
尚且知道要让儿子免于恶死之时
你们天上的父亲
岂不更担忧你们的安危
岂不同样把你抱着背着
脱离更可怕的猛兽吗

天父
我信
请你
用大光
照我
也照我人间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