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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佩

  把脸贴向车窗,旷野里不见灯光,只剩一片新月贴在西天,瘦箫般唱。天是不肯明的,你的歌只好混迹在夜行列车的鼾声里。你醒来,带着莫名的喜悦,凉水打在额头,这一切都是真的。

  索性不睡了吧,索性。这是一个索性的年代,一索性成了强梁,一索性流落到烟花巷。羊羔索性离开羊圈,任牧人寻遍旷野,浪子后悔了,他想披星戴月回家,索性。

  羔羊注定被牵往宰杀之地,留下或出走,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换换祭坛而已。幸运的只有浪子一人,他享尽繁华,也吃过猪食,他后悔了,他还能回家。

  路,笔直地展开,前无悬崖,后无追兵,孤独和苦痛,莫非都是幻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当初,何必又如此。心思就这样随车颠簸,把前世今生都翻腾个遍。

  母亲头顶的白发,父亲眼角的皱纹,妹妹抚慰婴儿的眠歌,此刻,统统化成浪子心头的无言。无言啊无言,非是无言,乃是不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有大苦痛而不言,有大喜悦而不言,有大责备而不言,有大宽恕而不言。

  而你只是盯着窗外的那枚月亮。一个叫保罗·西蒙的歌手也坐在那儿,他唤着爱人的名字,可她不曾醒来。我心空虚作痛,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月亮从旷野中升起。

  月亮升起,俯瞰人间,可这人间还有什么好看?你的眼里含了泪吗?你知道泪水并不能代表什么?并且也不能保证。

  甘霖从来不曾降过,大火依然燃烧在心灵。都过去了,埋藏进土地的屈辱和泪水,辗转反侧的夜晚,十五岁的天空,密麻麻的飞鸟盘桓成漩涡,在风雪夜望着你,一条叫黑子的诚实的狗。

  昨天,你还是一个浪子,今夜,你变成一个归人。刚才是谁的微笑,遗落在洗脸池的镜子里?你想诉说,只是找不到最心爱的人。车轮撞击着铁轨,在测不透的黑暗里,忽然一个小站,一座孤零零的房子,没什么比灯火更温暖,除了下一簇灯火。

  你要什么你并不知道,你曾是盲目的,现在你隐约看见,白天所赋予你的,夜晚也不会取走。肯定有一个世界,是你所不曾了解的,肯定有一种幸福,是你所不曾经历的。

  卧铺车厢在沉睡,许多不相干的人在一起沉睡,这样的夜晚奇怪而亲切。归去归去归去,列车轻轻一抖,就开到时间之河的那边去了。

  只剩下那个昨天的浪子,那个今夜的归人,在黎明到来之前,踏过深深浅浅的雪霜。

  (初稿于2001年11月,修改于2001年圣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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